秋。楓

第108期三題點心，一名青年與妹妹的生命故事。
因秋而起，因楓而落。
生命，靜候時間的刁難，靜默終章之時候。

爽朗的秋天。

久違的開學季節。

微風中輕飄的楓葉片。

流淌在空氣中淡香的清馥。

轉瞬間──

化為一攤血水，散落地面。

依然是秋天、依舊是夕陽西下前的時光、如常般是開放探病的時間。

身著高中制服的青年，卻反常的出現在外籍看護、家人們聚集的隔離病房區。

無視著周遭投射過來的目光，堂快速換完證件，配戴上院方要求的防護措施，習以為常的走進位於走廊最末處的房間。

夕陽染紅著整個房間，宛若緋紅布塊籠罩著，好似為臉上毫無血色的小楓上妝，刷上昔日元氣的面容。青年凝視著這如畫般的景色，一面幫花瓶換上新的水，插上小楓最喜歡的香水百合。

靜謐的時光如水流逝，青年溫柔地握住那皎潔如玉的手，一陣熟悉的溫度傳了過來。

那是從小握到大的妹妹的手。

那是發誓過要守護住的手。

那是曾經許下約定的手。

那是摯愛的她的小手。

青年無法自制的抖動著，事實太過於殘忍，所以不忍心、所以不甘心、所以不肯接受──重傷的妹妹正躺在自己面前。

「妹，哥哥來看你了喔～眼睛能為我張開一下嗎？」

一種莫名的哀愁正透過名為＂隔離細菌＂的口罩移轉到小楓的耳畔。

「張開眼睛，看一下哥，好不好──好不好嘛？！」

口吻夾雜的請求，慢慢地被淚水侵蝕，慢慢的變質，慢慢的哀求．．．

單人病房內無以傾訴、令人神傷的哀鳴聲如一縷清霧緩緩、緩緩地鑽出白色單薄的門板，打轉在行人走避、空曠無比的走廊上。

這時刻的護士總會自行迴避，不是為了讓兄妹倆獨自相處，而是他們不忍心看到這畫面深深刻畫在自己的腦海裡。

這樣的日子，持續了三年。

三年，上帝毫不留情地剝奪了三年的歲月。

印象鮮明的畫面如電影般開始倒映在腦海中，青年回到了小楓生日的那天──

妹妹正要上高一，正逢光彩鮮麗那般的花樣年華，個性溫柔開朗不做作的她，再加上堪比沈魚落雁的美貌，總是吸引住眾人目光，同時，也讓青年感到十分自豪。

此外，小楓還能彈得一手好琴，而今天，或許是生日的緣故，小楓更開心的彈奏著喜愛的樂曲。熟悉的電子琴音響徹在和風式的屋內——略帶著瘋狂、歇斯底里飛行的大黃蜂；柔順無比若似女子髮絲映照而入的月光；輕快順遂、令人鬆懈的三拍子華爾茲；忽帶憂鬱、忽顯悠閒、自是自在的爵士等——眾多耳熟能詳的樂音穿越古今，小楓以她獨特的詮釋方式表現著，縱使是音樂神童再世或許也比不上吧？！

推開小楓的房門，青年看見她正在音樂的魔法國度裡旅行著，那種投入感、令人無法自拔的專注、無人能及的熱情，種種的種種都更益突顯出對小豆芽的熱愛。也是如此，青年不發一語地享受著這音樂的饗宴，試圖分享著演繹的喜悅，嘗試著進入小楓的個人世界。雖是如此，青年對音樂的不了解卻讓他無法融入那個世界，反倒成為破壞的異物。

「哥，你來了」如流水不止、引人入勝的悠揚聲乍停，小楓自個打斷了演奏，向青年搭話。

青年有些心虛地示弱了，怯兮兮回應，「打擾你了嗎？」

「不會啦～吶～等一下就是人家的生日會了，快點來準備吧！難得人家的國中朋友都會來呢！」或許是注意到青年的尷尬，小楓以開朗興奮的音調打破了這層怪異隔膜，滿懷笑容催促著青年。

回憶停止在小楓拉著青年來到廚房的畫面，青年的啜泣、哽咽的哀鳴聲徘徊在小楓的病房裡。

這是青年對自己無法原諒的責備。

這是青年對自己鑄下大錯的後悔。

這是青年對自己粗心無意的悲慟。

——都是我的錯，如果當時沒有我的多嘴，或許，今天小楓就不會躺在這裡了——

時序繼續推進，上天並沒有降下憐憫，反而兀自推動青年的記憶。

正當兩人在狹小的廚房裡忙進忙出，突然間青年發現——

「小楓，沒有可樂和高麗菜了喔！要出門採買嗎？」

「恩～不然等一下那麼多人，恐怕會吃不飽呢！」小楓扮個貪吃鬼的嘴臉，逗得自己和青年大笑著。

「好啦～好啦～不要鬧了～」小楓突然正色說著，「我們快點去買吧～不然會來不及呢！」，便急急忙忙推著青年出門去。

「噹～」大賣場的入口響起歡迎的標準音，伴隨著裡頭涼快的冷氣吹拂著兩人。

「哇～好涼呀！跟外面要熱不熱、要冷不冷的秋老虎相比還是這裡最好了！」小楓發表著對天氣的不滿意，邊推著推車往食品區移動。

「會嗎？我覺得外面的天氣不錯呀！有點清爽的秋風、略帶微醺的楓香甜，這不就是秋天最佳的寫照嗎？」

「誒～看不出來哥你居然會說這種文人風格的形容詞耶！」

「說那什麼傻話！好歹人家也是正正堂堂的文藝青年好嗎？！不要看不起我！」

「噢—可是，高中國文連續兩次不及格，連老師都到我們家來訪談……我可不覺得你會是文藝青年耶！」小楓諷刺地反駁著，臉上堆滿了小惡魔的微笑。

「好呀！居然敢虧你老哥！」青年開始和小楓打鬧著，冷不防間青年瞄到了手表的時刻，「我們……是不是快來不及了？」

小楓也馬上確認自己的手表，「阿～～真的來不及啦！都是你啦！動作快點！！」

隨即跑到青年身後使勁推著，想加速青年的速度。

只見青年依舊擺出悠悠哉哉的態度，「放心啦，妹—絕對來得及的！」

「我不管！快點！！」大聲喧鬧在賣場中，剎那間大家都注目著他們。

『那不是小楓兄妹嗎？』、『還是大喇喇的熱情呢！』、『好像一對情侶呀！你們兩個—』

聽見大家對他們的品頭論足，小楓的臉紅得跟大蘋果一樣、嘴巴像是煮熟的章魚大張著。

看見小楓的癡態，青年馬上戳了戳她的臉頰，「不是來不及了嗎？」

剎時間小楓就從硬直狀態解除，飛也似的跑出了賣場，僅留下青年單獨結帳，「真是的，那孩子——

話還沒說完，猛烈的剎車聲夾雜著極大的撞擊聲中斷了一切的思緒，一陣寒意永無止盡的襲上青年的心頭，更有股恐懼蜂擁而上。青年立馬拋下食材，往出口處奔去，等到自動門一開，等待著他的已經是小楓躺臥在血泊中的身影——

一動也不動，就像具死去的屍體倒臥著（「騙人的吧？！絕對是騙人的吧？！」）

青年不肯相信，拼了命地往現場衝去（「不帶這樣的吧？！那可是我的、我的妹妹呀！」）

可惜神從不站在他那方，那確實是一具眼神失焦的身軀，那就是小楓！（「胡說！不會的！不會的呀！！！」）

青年心中發狂著、在心裡吶喊著，而實際上卻只是被震懾住的跪倒在柏油路上——那剛受正午熱氣渲染的柏油像是一條貪婪的蛇，吸食著小楓汩汩湧出的鮮血，混合著更多流瀉不止的體液——就在青年的眼前上演著這齣地獄。

——不知所措，又或許當時的我完全無法思考吧？！——

青年在追憶裡嘲諷著自己可悲的無能。

確實，當時的他只是嚇傻了在原地，並沒有及時上前去救小楓。

回過神來，小楓已經被抬上救護車了。

原來是店員一看苗頭不對就馬上打急救電話，也是因為這靈機應變，成功的保住了小楓的一命。

不過，也只是保住小楓的性命而已。

這次意外後，小楓再也沒醒過來，在醫院裡陷入重度昏迷之中，回復的時程連醫生都不敢斷言。

這個秋天，楓葉化為一抹鮮血，擦之不去、永恆地蝕刻在青年的腦海中。

新學期，總有著新希望，但對青年來說，卻是永遠的絕望。

正在成長茁壯的小楓葉，來不及迎接成年，已經凋亡。

從那時開始，青年每天都一定會來到醫院看小楓——

上學的日子，一到下課就趕往醫院，在那裡讀書、做作業。

每逢假日，身邊的朋友都互相找伴出去玩，青年卻是一早就到醫院去照顧小楓。

不管是刮大風、下暴雨，連公家機關都休假的颱風天也不例外。

醫生和護士都曾經勸過青年，希望他看開一點，能請個看護人員照顧就好，不要把自己的生活和健康也賠進去了。

青年卻總是不聽，堅持一定要自己照顧。

對青年而言，或許始終放不下、始終以為是自己的責任。

時間流逝三年，足足三年。

鳳凰花三開三落，青年也到了畢業的時刻，這三年來，青年總是把自己的體驗，每一項、每一項的講述給小楓聽，讓小楓彌補本來應當獲得的高中年華。

這一天，青年緊緊握著畢業證書，向醫院奔馳著。

就在要到達大門的時候，冷不防的大風吹過，秋風掃落葉，滿天飛舞的楓葉、四處綻放的清甜，都不足以讓青年止步。

可是，他再次收起腳步，傻愣在原地——

小楓坐在由護士推著的輪椅，以那熟悉到不可能忘卻的笑容向他揮著手。

落葉，尚未凋零。

一切絕望的背後依舊有著一扇希望的窗，靜待著時間來揭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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某後記：
經過之前的低潮期，對自己的不確定性，然後害怕寫出什麼東西。
透過幾個人的開示，我發現了---寫出自己的東西就對了!
所以這次我不寫為了如何而如何(引述飄葉大大的評語)，而是因為我喜歡所以我才寫。
突然間就海闊天空了XD
這次是希望的觸感，不知道大家讀起來是什麼滋味呢?((期待大家的評語啦~